陈恢一揖,拔腿就要告退,被吕雉叫住,
“不急,吃完了再走。
既然赤泉县不远,便力争今夜赶回来,至于住宿,就宿在坞院后面的传舍罢。
依你们此处的大小规制,上等舍间想必是有的罢。”
她的仪仗自今天破晓便从河南郡出发,冒着雨雪穿山越岭,过了午后方进入南阳,一行已是人困马乏。
她本想稍事歇息后,一鼓作气赶到宛城,不料与陈恢的临时一席对谈,却勾起了她去杨喜食邑赤泉县探访的兴致。
顺便,去看看那郡守吕齮[yi],在处理郡务与列侯封邑问题上,究竟有多大的能耐,又作何打算。
吕雉又问,
“忘了问你,你们驿舍平日里常备几匹驿马?可凑得齐十匹否?够咱们去赤泉县一路替换的吗?
别因着我的事,把你们的好马都占用了,回头误了官文书传送。
若是不够替换,就让我仪仗中的马多歇一会儿,再出发。”
她喝了一口汤,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,
“还有,刚刚那些鱼和羊肉,是以皇后之名赏给宫人、军吏和随行人的,不算违制,不让你们难为。”
以鲁山驿的高规格,理应设有分管住宿的置、养马的厩、做饭的食厨,由啬夫、驿佐负责具体运作。
她进来时匆匆忙忙,竟忘了拐去马厩数数有多少官马,好在此时想起来,为时不晚。
***
此外,根据朝廷规定,驿站传食的供应等级与住宿人员的官职、爵位也需一一对应。
那些秩级高的官吏,每餐的主食为稗米和粟米,佐以牛、鱼、羊及菜羹,有时还有酱和豆豉作为送餐的小菜。
而品秩较低的官吏入住、歇脚时,按照规定,驿站是不允许供应肉食的,主食也随之降一档,改为品质较差的粝米杂粮。
若因自己的一时兴起,耽误了官府文书的递送,或者破坏了驿站的传食规矩,只怕他们以后也难做。
“不瞒您说,南阳郡大部分的驿站,传食都是远近出了名的阔绰。
有时候,咱们看往来的人员们实在辛苦,每餐中添个羹、加点肉的,大家也睁只眼闭只眼了,反正县里、郡里的公帑还供得起。
但若下到南郡,那可是要严格按照朝廷的《传食律》来了。”
陈恢捋着山羊胡子,为南阳的富饶洋洋自得,心底却也愈发诧异——
上至列侯与朝廷的权力博弈,下至小小鲁山驿的马匹几何、传食规格,巨细靡遗,皇后皆事事关切,事事通晓。
说完了传食,他见皇后听得十分专注,便又开始解释旁的,
“鲁山驿虽建在山脚下,简陋了些,但还是有着六七间上等传舍的,中等传舍更多些,有十来间。
内院里,还有一间两千石规格的传舍,除日常洒扫外,平日始终上着锁,无人住过,我昨日已命他们收拾出来,以备不时之需。
至于马匹,自是够的。当初此驿完备时,马匹定员是四十匹,前几年天下大乱,大大减员,最少时几乎没有马,形同虚设。
现今已陆续增回至二十一匹了,且大多为壮年马,虽只是定员的半数,但此时天下计吏都在洛阳未归,想来朝廷这数月的主要事务就是上计统筹,一时半刻也没旁的诏令下发。”
听他将各种繁琐细节如数家珍般道来,吕雉不禁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看起来胆小奸猾、油头滑脑的幕僚。
果然人不可貌相,能于乱世群雄中一举选对赢家的,都不啻大浪淘金的人才。
她点点头,语带赞许,
“都说南阳人杰地灵,今日亲眼所见,果名不虚传。
我看你们的马,倒比萧相国府里的还多些,他在洛阳可是搭了好一阵子牛车来上朝,每次见我都免不了抱怨一通。
就算当年的泗水,也不曾有这么多马。”
她似乎想到了什么,又说,
“一路而来,沿途依然有些荒地,将来还是都开垦出来,种上苜蓿,才能真正做到自给自足。”
苜蓿是什么,在中原腹地土生土长的陈恢自是茫然无知,但他这几日来千头万绪的冗务繁多,想了一下,不知所以,也就搁在一遍了。
***
一番休整后,皇后命仪仗大部分人马暂留驿舍休整,自己只带了贴身女官、宫人与精锐士卒,在陈恢安排的郡卒护卫下,一路绝尘往赤泉县赶去。
年轻史官董望之执意跟随,吕雉也不计较,由他随行。
远远离着赤泉县治所那斗拱承檐的木制官舍尚有数十丈远,便见窄窄的乡间小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,七嘴八舌的嘈杂吵闹声嗡嗡于耳。
郡卒护卫着辇车前来,四周还伴着无数打扮考究的宫人,农户们在驱赶下四散开来,却东张西望地驻足围观,无人散去。
一中年男子匆匆自内院迎出来,领着身后诸多官吏,忙不迭扑通通跪倒一片。
那人头上没有戴冠,只胡乱绑了条头巾,上身穿件半旧的剪短长衣,底下穿着寻常可见的合裆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