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春三月,冬寒消尽,嫩芽萌新,田间已能见到葱绿之色。
官道上三马并驰,不疾不徐,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久久不散。马上三人风尘仆仆,面色困顿,却并不急切,只身子随着马一纵一送之间,似要睡去一般。
天刚未时,艳阳高照,若要赶路,还远未到歇息的时刻,但现下正是最困乏之时,若非春寒,便要在路边树下大睡一觉才好。
当中一人干咽一口,强打起精神,道:“连日赶路,你二人也着实劳乏了,前方不远便该到甘山驿了,今日我等便不赶路,便在甘山驿歇上一歇。”
旁边二人听了立时有了精神,一人笑道:“这便是官人体恤小的了,若再这般走下去,小的只怕在马上便要睡去了。若不巧跌下马来,只怕便就此送了性命。”
另一人也笑道:“那便是官人救了你一命,你还当好生孝敬官人才是。”
先前那人道:“小的该当孝敬,待到了驿站,小的去沽两壶好酒,晚间侍候官人吃几杯就是。李大这厮却也不能饶过他去,小的沽酒,便要他割二斤肉来吃,小的二人侍奉官人乐上一乐。”
当中那人笑道:“那也不必,驿站自有常例供奉的,岂能要你二人破费?驿站中自有饭菜,他供奉朝廷官员,断不会差了,我等胡乱吃了也就是了。今日歇上一夜,明日一早还要赶路。”
那二人脸色暗了下来。一路只歇宿驿站,这位官人又不肯破费钱财,只吃驿站的饭菜,这二人口中早已淡出鸟来,原想几句言语,这位官人便该取出钱财来命他二人沽酒买肉,却不想又被他断了想头。二人心中憋闷,便不再言语。
当中这位官人姓熊名烈字逸德,三十多岁年纪,身材枯瘦,唇间颔下蓄着短须,现在御史台任从七品监察御史。只因他自幼家贫,为官以来清廉自守,囊中更无余钱,便也不肯随意花销。
那二人皆是熊烈的随从,先前那人唤作包乙,后一人唤作李大郎。熊烈原本并无随从,他官低俸微,便只身一人赁居梁都,每日只一人过活。但因日常身边之事无人料理,也觉力不从心,一年前便请友人荐了一个随从,是为包乙。
此次出都公干,友人见只包乙一人相随,恐路上出了差错,便又荐了李大郎相随。熊烈的俸禄为养这二人已花去大半,便更加节俭,平日里多一文钱也不肯花。
两个随从之意他如何不明白,但也只得装作不知,不再言声了。三人一路无话。
又行出三五里,便见一座驿站就立在官道旁,门前一杆旗帜上书着一个大大的“驿”字,这便是甘山驿了。
这驿站并不大,只三进院子,除却倒座房、后罩房,便只有一个院子了。三人在大门前下了马,包乙进院去寻人说话,熊烈与李大郎便立在门前等候。
不一时驿丞随包乙迎了出来,远远便躬身施礼,待走近又是深施一礼,身子还未抬起便开言道:“官人远来辛苦,下官失迎了。不敢请教官人尊姓台甫,在何处高就?”
熊烈还了一礼,道:“驿丞辛苦,下官熊烈,草字逸德,供职于御史台,这是兵部与御史台的文书,驿丞验看便是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来,递与驿丞。
驿丞却不便接,只睨了一眼,便看到文书上兵部大印,遂笑道:“原来是司谏老爷。何须如此?官人如此风范,哪里做得假?此处风凉,官人请院内说话。”说着伸手前引,引着熊烈进入驿站。
进了驿站,却不进正院,驿丞只引着熊烈在倒座房门前一张方桌旁坐下。这倒座房是驿站驿卒杂役等人歇息之地,门前来往之人不绝,纷乱不堪。包乙、李大郎拴了马,自在一旁坐了,有驿卒奉上热茶来。
熊烈走了多半日,身上已出了汗,但下了马来,凉风一吹,却又觉有些寒意。见了热茶,便端茶深饮一口,立时一股热气直灌肺腑,舒泰无比。这茶虽是寡淡无味,难得的却是这一股热意。
驿丞道:“熊司谏,下官原不该问,司谏此来必是要歇宿小驿了,却不知司谏要歇宿几日?”
熊烈道:“我只歇一晚,明日一早便走。驿丞可是有什么难处么?”
驿丞道:“司谏也见了,这甘山驿乃是小驿,只一处正房,还有两处小院,统共不满二十间房。如今汉中、陇右两处用兵,往来官员极多,下官也不敢问,想必司谏也是为这两处战事在外奔波。来往梁都与永兴、秦凤两郡者,我这陕州治下之所却是必经之路,因此自去年下半年起,小驿这几间房便多未空过。”
熊烈点头道:“战事一起,这也是难免之事。驿丞此话何意,莫非今日驿中已没有空房么?不妨明言。”
驿丞道:“今日驿中已住进了五起来往官员,按说还未住满,但征西陈都司近日奉诏还都,走的正是这条路。三日前滚单便已到了小驿,命小驿随时侍奉。适才滚单又到了,言陈都司一行二十二人,今日晚间必到小驿。下官已将正院腾了出来,这一座小小院子,二十几人也是勉强住下,因此...因此今日小驿实已无空房。请司谏莫要见怪。”
熊烈道:“原来如此,原来是陈征西至此,我理应让他一让。这又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