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痴子却眼也不眨地迅速答道:
“所谓暑湿炎瘴,皆因脾胃实热所致,并非什么蛮夷所致的瘴气。
这病啊,再好治不过了。”
医圣的先祖,果然见识不俗,吕雉脸上笑意更甚,继续追问,
“那好,我再考你,北人不惯乘船,踏上甲板便呕吐眩晕,以至无法水战。
于晕船一节上,难不成,你也有良方?”
话音刚落,旁人尚且云里雾里地不明就里,唯吕齮、陈恢等胸中有韬略的,只觉脊背上汗毛忽地根根竖起,目光尽数集中在张痴子身上,屏气凝神,看他如何回应。
张痴子顶着那头乱糟糟的蓬发,翻着眼睛想了片刻,咧嘴笑了,
“也有。”
皇后也笑了,
“待此地的病畜料理完毕,让吕齮派人送你去找我,自有用得到你之处。”
吕齮忙应声称是,张痴子却仍在摇头坚持,一个“不”字几欲脱口而出。
她有太多要事要办,不愿过多纠缠,只道:
“休再啰嗦,你只需随我往南边走一趟,过后依旧放你回来,继续治南阳的人和猪。”
“还有啊,”
见张痴子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,她促狭心起,决意要将他一军,
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
张痴子,你执意不事权贵病患,何尝不是着相了呢?”
***
言罢,她猛然想起,这偈子本是《金刚经》中的奥义,该经尚未传入中原,人们大抵听不明白,便又换了通俗的语言,接着点醒他,
“若真以仁人之心度之,士农工商,老幼妇孺,勋贵贫贱,乃至草木蛇虫,都是一般无二的病患罢了。
既都是病患,在医者眼中,便是众生平等,你又凭什么做三六九等的区别对待?”
“啊,这,这……”
张池万万没想到,皇后随口问出的刁钻问题,居然使他无言以为。
他呆呆地跪在当地,恍如大梦初醒,竟真的痴了。
若论辩经,我可没输过,皇后志得意满,一昂头,进了县衙内堂。
经此一役,陈恢原已心悦诚服,连初见皇后的太守吕齮,也深深引以为奇。众人在内堂坐定,开始议正事。
***
吕雉顿了顿,开口问,
“吕齮,你们南阳郡内,现今总共有多少侯国?”
吕齮心下一惊,暗暗揣测着这个问题的指向,脸上不露声色,只掐着手指道,
“实在不少,迄今已有赤泉侯杨喜、杜衍侯王翳、涅阳侯吕胜、复阳侯陈胥等六处封国,随着朝廷陆续封赏功臣,不知是否还会新立。
哦,微臣险些忘了,还有酂侯萧相国的。”
南阳地大人众,物产丰富,离着洛阳又近,功臣们都愿意被封在此地,坐享衣食租税。
吕雉颔首道,
“嗯,我竟忘了,萧何的封地也在你们南阳,只是要再靠南边一点,好像紧邻着南郡吧?”
“正是。”吕齮重重点头,打定主意绝不多答一个字。
吕雉锐利的眼光在他面孔上转了一转,明白这名地方大员正竭力避免引火烧身,索性也不兜圈子了,
“你是南阳太守,掌治南阳郡,也兼领着侯国的事务吗?
平日里,若别的侯国有事,你也能似今日在赤泉县般,往来号令自如吗?”
***
题中之义已呼之欲出,吕齮想了想才道,
“萧相国自不必提,其他几位侯爷也都是自陛下起于微时便忠心跟随的,亦明事理。
只不过,他们日常居于洛阳,侯国内治土治民之事,少不得还得微臣与各侯令长商量着来。”
吕雉盯着他道,
“你自身亦是侯,又曾立下献地的赫赫之功,论资排辈,也弹压得住他们。
故此,你们南阳郡可以黑不提白不提的,但放在全国来说,却行不通。”
“皇后明鉴——”
吕齮被步步紧逼,只得悄悄瞅了眼陈恢,见这位素有大智慧的幕僚又挤眼又努嘴的,心里便有了数,索性挑明直说,
“各侯国零零散散,星罗分布,大小左不过一县,说实话,到底归不归郡守管辖,微臣心底也不明白。
还盼着朝廷出个章程,往后我们也好有法可循。”
他自秦时便位居南阳郡守,那时的侯国隶属于郡守,彻侯唯食租税而已,没有治民之权,相当于富家翁。
入汉以来,眼见着郡中一片片农户被划给列侯,侯国中各项事务由侯令长管理,但侯令长究竟是与县丞平级,还是与郡守平级,上面始终没有下达明确的诏令。
吕齮是典型的地方循吏,野心不大,只想安安稳稳地守土治民。遇到乱世,他没什么出头之日,但若逢盛世,就凭他心怀百姓,便可将南阳这个粮仓治得井井有条。
***
一个肯为了百姓下猪圈的好官,值得赏赐。
“嗯,你能有此问,可见也是动了脑筋的。”吕雉慢条斯理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