栀子谢了一茬又新发。
韩荦钧端着一大碗面,蹲在屋门口,抬头见薄骁单手拎了两只活雁,大步飒沓如流星,春风满面地走进来。
其时朝阳已过院墙,追人身后薄镀一层金光。有碎芒跃跃跳闪于肩头,似来人呼之欲出的心情。
“你这是——”
“郊外荒山上打的。”薄骁把缚了脚的大雁往地上一丢,颇有几分得意颜色,“肥不肥?这品相,市面上可难买到。”
韩荦钧让他给整懵了,“你大半夜出去,就是为了打雁?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薄骁进屋给自己倒了碗冷茶,端着碗出来蹲在韩荦钧面前,“有件事非得大哥帮忙不可。双亲早逝,我们家也没什么亲戚,自个去提亲总是不怎么像话。”
韩荦钧面也不吃了,把大海碗外地上一搁,“相中了哪家的姑娘?哪去?我得提前准备准备。”
好像晚应承一刻,薄骁就反悔了似的。
不知巧合还是穆沧平有意为之,“八俊”中人多身世坎坷。少有出身优渥、顺风顺水的,如许添,也因个人去留,与师门决裂,有家归不得。
红尘孤苦之人相互取暖。
韩荦钧是“八俊”老大,年也最长,不自觉的承担了父兄的角色,对其他七人颇多照顾。
一朝变生,八俊接连凋零,到最后只剩下他与薄骁两人。薄骁姻缘不顺遂,始终是萦绕他心头的一桩大事。
“今。”薄骁眉眼生春风,笑答。“大哥见过的。”
韩荦钧立时警惕起来。方才一高兴,以至于他忘形,没想起薄骁才回洛阳没几,哪里会突然认识了什么姑娘,就急吼吼上门提亲了。
“不是孟湘怡。”薄骁一眼看出韩荦钧的想法。
孟湘怡的丈夫据是救出来,但不知什么原因,两人最终还是和离了。
他不关心,也就没问。
不过经此一事,韩荦对孟家饶态度起了微妙变化。孟湘怡陪同她父亲上门来道谢时,韩荦钧礼也没收,也没留人喝茶。当时薄骁正躺屋顶上睡觉晒太阳,把他语气中的客气生疏听得分明。
韩荦钧一口气松下,又问,“上回给你送桑葚来那黎姑娘?”
他认识的,和薄骁有关的姑娘,也就这两个了。
薄骁笑点头。
韩荦钧大喜过望,“那姑娘好!好!一身英气,比寻常姑娘家来得爽利,见识也不凡——不是二老在滇南么?”
“还有个兄长在洛阳。”薄骁道,“这事要常老爷子点头,老爷子同意了,二老当不会有别的话话。我也想,从前是我犯浑,白耽误了这么些年,既然两心明了,不如就早定下来。”
“早定下来好。早定下来好。”韩荦钧欣慰得像个老父亲,搓搓手,才想起接下要做什么。
韩荦钧顾不上吃面,薄骁却饿了,抄起地上半碗面接着吃。
有片刻韩荦钧才从屋里出来,手上拎了一口白扑扑积了灰的箱子,地上摊开,是一箱码得整整齐齐的五两重金锭子,还有两张房契。
“是你的。”韩荦钧道,“你那两所房子空着,若彤没事就去打扫。省得你在外头娶了媳妇,哪真带了一群孩子回来,没地落脚……一些字画生了霉,她也不晓得怎么打理,想着你也不要了,便找了个行家掌眼,都给卖了。”
起旧事,韩荦钧颇见伤感,垂下眉去。
“没这么多罢?”薄骁挑眉问。
薄家祖上是读书人家,代代相传,留下不少古籍、字画,还有些名贵的桌柜摆件。
到了薄骁父亲这一代转习武,并无赏玩字画的雅兴,但秉承着“祖上之物当惜”的家训,也不肯转让,任由其闲置蒙尘,其实是糟蹋了。
给出的东西,他没想过拿回来。也没想过那些破旧字画能值这么多。
“我添了一些。”韩荦钧道,“我一个人,用钱地方不多。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。是常家堡里出来的人,都是见过世面的。人家不计较,咱们不能真磕碜了。”
“行,算我借大哥的。”薄骁也不推让。
韩荦钧是成过婚的人,知道下聘大概需要哪些物件:金银玉器,丝绸布匹,茶叶生果……置办起来颇是费时。
薄骁等不及,又断定那才见过一回面的黎家大哥定也不稀罕这些。
两人遂换了身新衣服,直接扛着箱子,拎两只活雁上门了。
合生堂中今日热闹。
除了常千佛一家人,归宁的常怀瑜和常素衣一家。穆子衿和穆子焱兄弟也带上了全家人来做客。
常奇两口子爱热闹,自不会缺席。
满院欢声笑语,却在黎笑笑陪同韩荦钧和薄骁两人走进来一瞬间,骤寂了。
常奇最先出声,恁地悲怆,“我的蟋蟀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