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难的长夜终于褪去,天光却仍无法刺破这蒙霭的初晨。
一切都灰蒙蒙地,笼罩着沉默,沉默的人回望故乡,看到的却是沉默的凄凉。
新闻里到处都是哀悼与反思,天空中往返的直升机投下了大片的物资,这些降落伞连成了雪白的一片,将这片晨空又涂满了苍白的斑点。
或许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们还保留着它们肮脏泥泞的想法,贪婪与腐败仍在暗处滋生,但这一次的毁灭在整个文明身上打上了恐惧的烙印。
这就足够了,恐惧能让人前进,恐惧能让人牢记,恐惧能让人暂时放下彼此的芥蒂,为了唯一的未来挣扎乞活。
相比起维也纳的毁灭,神州的边境防卫战倒却燃起了希望,东海的边境满是恶兽的残骸,如同岛屿般的尸首横在浅海近郊,甚至截出了一洼无水的潮滩。
意料之外,却也在情理之中,沧海市与天穹市的崩坏并没有被政治掩盖,专权总能在灾难面前做出正确的选择,也为下一波可能的灾难做好了准备。无人机甲与动力装甲的量产将这场文明与崩坏的差距再一次缩小。
可即使如此,这场伟大的胜利也依旧惨烈,哪怕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的镜头也装不满那遍地的暗红。
海岸线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纵痕,浓郁的剑意彷佛能透出屏幕,横断在怪物的尸首之间。
新闻上并没有对这神意一剑加以描写,甚至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,而将镜头转向了前线上的每一位战士。
个人的勇武在崩坏的浪潮疯狂只会起到反效果,极端崇拜的最后就只能是被裹挟于崩坏,沉没于静谧之中。
崩坏的目标永远都是文明的整体,单独的个体哪怕可以毁天灭地,踏碎虚空,也不会是崩坏的目标,因为个人不可能创造出新的文明,而能够创造文明的存在也不会成为崩坏的目标。
即墨继续向前走着,沉默的黑色小心翼翼地藏在这片悲哀的白雪之中,像是生怕惊动了那些哭泣的雪花。它们悲惨而无声地落下,飘在这片白地之间,落在每一个人头上。
有人望着自己残缺的肢体,嘴里却机械地啃着干面包;有的人抱着冰凉的尸体,木讷地坐在帐篷下,愣愣地看着飞舞的雪花;有人在这片大雪中争夺抢食,为了一碗小小的汤药挥拳相向;有人则看着故乡的方向,满面泪痕。
他走到了一顶帐篷下,帐篷前还竖着一根牌子,上面很简单地画了一个电话的符号,几条长龙排出了帐篷,他们都笼着袖子,缩着背,肩膀上堆着一层厚厚的雪。那帐篷就好像是审判庭,不时会传出凄厉的哭号,有的人是走出来的,有的人逃出来的,有的人是被架出来的。
终于,轮到即墨了。
他掀开了帐帘,那是几张桌子,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只有线电话,有一台就放在即墨面前。
旁边的人又发出了一声凄嚎,瘫在了地上,很快便被志愿者们扶了出去,换进来了新的人。
手指落上键盘,号码开始轮转,都声响起,他静静地数着那无言的声响。
一下、两下、三下。
电话接通了,先是沉默,就连呼吸都被压在电话的两头,只剩下通过电话线传递的心跳在颤抖。
“——华?”
那一头的呼吸终于响了起来,像是卸开了一块巨石,传出了令人舒爽的清风,也同样渗出了一丝放松的疲惫。
“阿墨,我在的。”
“我看到新闻了,那边还好吗?”
“稍微有点麻烦,不过已经很好地收尾了。”
电话那头打了个浅浅的哈欠,似乎是趴在了桌子上。
“维也纳那边呢?新闻报道里面很糟糕。”
“是很糟糕,但至少还有很多人活了下来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”
之后便是澹澹的沉默,并非无话可说,而是想说的太多,却不知从何说起,思来想去,却又不想就这么放下,哪怕仅仅只是听着呼吸都有一种满足感。
队伍后面的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,等待与焦躁正在编造着一种不满,慢慢地酿造着。
华注意到了电话线另一端的躁动,她笑了起来,这笑声如同冬末前的晓春浮光,掠过耳旁,轻轻带起温柔的弦响。
“早点回来。”
“等我回来。”
电话挂起的一瞬间,就有另外一个人从即墨身旁挤了上来,拔起了电话,而人流也很快将即墨挤了出来,一场场悲喜剧又一次伊伊呀呀地上演了起来。
他掀开帘子,走了出去,雪好像变得亮了些。不得不说,仅仅从景色而言,欧洲的雪也有它的独到之处,丘陵与山野好似馒头一样堆在一起,在太阳底下静静地散着水汽。
雪地上响起了一瘸一拐的踩响,仅仅只是这样的脚步就能让人想到那是怎样的狼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