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真是很多年不曾在鹿鸣寺,在这个老僧耳畔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这些话了,一时间这位大概是这个时代活得最久的老和尚有些恍惚,他的两道白眉就这么飘了起来,沉重的眼皮像是一座落满尘土的石碑,此刻被人提了起来,就此有无数的灰尘簌簌落下。
老僧睁开了自己浑浊的双眼,想要看看那个在小庙外说话的声音。
黑衣僧人看着小庙里,自嘲一笑。
自己出身鹿鸣寺,多少和这个老僧有些关系,之前说了这么多话,老僧原来甚至都没有睁开过自己的双眼。
他有些沮丧,“原来言语不能杀人。”
那个来到这里的年轻人安慰道:“要是没有他,你的言语就已经可以杀人了。”
黑衣僧人忽然笑了笑,“原来言语从来都不能杀人。”
是的,这个道理从来很简单,说一句话,是说不死人的。想要杀人,很多时候还是需要拳头。
有一拳打死人的能力,大概就能用自己的言语杀死人。
黑衣僧人双手合十,转过了头。
老僧看着庙门口的那个年轻人,他的眼眸里也没有什么情绪,甚至最初的那些恍惚,也在此刻消散了。
那个年轻人之前说要拆了他的庙,好似他都并不在意。
他在这座小庙里待了很多年,已经习惯在这里的感觉,但要是这座小庙真的被拆了,无非是再建一座更结实的而已,并没有别的什么不同。
“大师,本官可不是只打算拆庙而已。”
之前黑衣僧人说言语没办法杀人,能杀人的从来只有拳头,其实道理是很对的,因为他说话没用,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说话,就好像是拔刀。
所以一句话,杀意四起,杀机四伏。
陈朝的意思很明确了,你要是对这件事还要阻止,那么就要你的命。
老和尚是这个世上活得最久的人之一,在过去那些年,不管是被看作方外第一人乃至世间第一人的痴心观观主无恙真人,还是杀力举世无双的剑宗宗主,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杀这个老和尚。
老和尚不好杀,也没必要杀。
不走出这座小庙,哪怕他再如何强大,对于世间来说,也好似不存在。
但如今不同了。
“你不见得能拆了这座庙。”
老僧的声音再次响起,很平缓,像是平原里缓缓流淌着的河水。
陈朝没有回答这句话,只是一只脚踩到了门槛上,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便这么从天上落了下来。
老僧的眉毛飘了起来,同样一道玄妙的气息浮现。
两道肉眼难以看到的气息就这么在这里撞到了一起,然后整个天地都难以控制地发出了一道闷哼声。
声音不大,但起了一阵狂风。
那阵风来得突然,不知道从哪里而来,但是却开始疯狂地吹动着那座小庙,同样也吹得陈朝的衣衫猎猎作响。
一座小庙摇晃起来,就像是风雨里的孤舟。
那些不知道积攒多少年的尘土,此刻在狂风里不断飞舞,就像是一张土黄色的丝巾。
而老僧便在那张丝巾的包裹里,让人看不太清楚。
黑衣僧人看了看陈朝,眼眸里闪过一抹担忧。
老僧坐在烛台下,低着头,但神情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漠然,反而凝重起来。
老和尚大概才是在妖帝和大梁皇帝之前更早踏足那个境界的人物,早了不知道多少年,就连痴心观里的老道人们,只怕也没有一个人比他早,能这么早踏足那个境界,即便资质再愚钝,也足够可怕。
像是他这样的人,本可以睥睨世间,但此刻却被一个年轻人这般威胁。
黑衣僧人看不出其间的玄妙,只当老僧泰仁自若,但实际上在这阵狂风里,老僧已经有数次想要站起身来,但每一次最后都放弃了。
虽然那个年轻人没说什么,但实际上他却能感知到,若是自己强行站起来,就绝对会让事情推向一个他也无法控制的地步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风停了,那丝巾便落了下来,尽数都落到了那老僧身上,让他身上染上了一层土黄色的烟尘。
看着就像是一尊佛。
陈朝的衣衫也不再飘荡。
小庙却在此刻塌了一半。
有些烟尘微起,但却和之前的那些烟尘比较起来,就要少的很多。
老僧微微抬头,头上的烟尘落了些下来,看着就像是些土黄色的流水。
他看着好久没有看到过的天空,感受着那些寒风吹拂,一颗佛心,在此刻起了些涟漪。
“大师如今觉得本官能不能拆了你的庙?”
陈朝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,有些笑意,但语气里很是淡然。
老僧坐在庙里,头上被天光照着,看着倒是比之前要明亮许多。
“倒是年轻有为。”
老僧开口,声音也很淡。
陈朝看着他说道:“年轻有为的人想来大师见过不少了吧?”
“像你这样的,哪里那么多见?”
既然活得很久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