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几星长得还可以,高高瘦瘦,少时家贫,父亲老早用二斗芝麻给他说下个童养媳,没能长到婚嫁年龄,就夭折了,再后被小寡妇勾搭上了,居然生出两儿一女,天上就掉下个大馅饼,偏就砸他头上,个子高了有屎吃(黄白亮语录)。
黄白亮是三个人中,最下作那一个,且手不老实,喜欢从所过地方捎带,和个瞎眼大他许多岁老女人凑合着过,瞎不曲曲的人,居然生出个儿子,种子的力量不容小觑。
杨瞎子跟这些人全熟,尤其是最后这仨货,他到的时候,太阳几乎正南,那个大门朝北的院子安静得很,人们吃完饭,折腾累了,纷纷挨上床,正在晒牙骨,外面世界无论喧嚣,这里却依旧静俏俏,男人女人在这里找到了和谐。
杨安东一推门,门是虚掩没关,站门后那儿,就“嗯哼”一声,他这是叫魂,半天过去,没人应声,就直接把门关了回去,径自往西屋去,一推门,跟想的一样:老腊肉胡沁芳正在床上,如鱼晒翅,他勾回头瞅一下,没看见什么人,就撩身进去,慢慢虚掩上门,像动画电影里的小丑,然后蹲下身子,对着胡沁芳又黑又胖的脸,弹了几下,然后一屁股坐地上,用他那尖厉的嗓子哼唱上了:
南边的太阳就要西坠了,
黄家大院静悄悄,
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,
唱起那动人的歌谣……
杨安东还想再弹几下,“叭!”一小掌,手被人打开了。
胡沁芳揉了几下眼,“哎哟,是你个瞎种,我以为哪只大叨豆呢!他又找你了?”屁股一转,坐床上,用手拢一下短发,“我刚迷着,你个老和尚就来了,这回得让他下点儿金豆子,我们不能一遍遍跟他瞎跑!”
“胡姐说的是,驴也是这么想的!”
“你个死剁头的,咋还没了正形,你多劝,我们这边甘秀萍就多摇头,火候差不多时,得下这个,这趟去,甘秀萍可以留那儿一段,几天几没问题!”
“就不怕瘪三偷嘴?那小子看着一瘸一拐,心跟蚂蚁爬似的,酥撸酥的!”
“放心,不见兔子决不撒鹰,甘氏可不傻!”胡沁芳信心满满。
十里集距离三木公社,还真不止十里,从哪儿到那儿十里,天晓得,许多人一头雾水,十里集外不远就是敞码头,那里终是繁忙场所,船从白莽河上游到那儿天然打个道盘,河窄了,饭店、菜场、商店一应俱全,挨挨挤挤,像个人捧着这些吃水饭人所需,就直钩钩捧到你脸前,饭香烟酒副食飘着香,勾着魂,但凡过往船只,从那里经过,没有不在那儿落脚的,敞码头水肥人更肥,杨菜花那小嗓子,捏捏出细细的腔。
“老板哪,吃饭不?”声颤腰拧,像春天里的柳条,柔美硌心。
“都有哪些菜?”要是有人多问一句,估计就被粘住了。
“想吃啥都有:地上跑的,天上飞的,水里游的,还有你心里想的!”这是又虚又实,谁让她张长好看的脸,她是李建阔的情人,厨子张大泥是聘的,这敞码头归这个人管,它是李精伦堂侄,在这一小爿地方,拥有绝对话语权,老婆姜英是个医生,跟胡艳萍关系铁,胡是十里集中心小学教导主任,李建军的女人,在十里集虽有几股力量鼎足,要说老大,还是李家,政府有人,李精伦虽老,老当益壮,粮食行管了几十年,硬要追溯,得从解放前说起,够写一本书的,李精伦亲亲兄弟五个,又开枝散叶分出多少个小家,石兴洲跟李建军友谊属于代传,当然现在石兴洲人模狗样的,混成了姚崇年秘书,至于是不是带“长”,不得而知,反正下面传得厉害,如果当年没有李精伦庇佑,估计坟头草不知是青了黄,黄了青多少回了,要不怎么有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恩是恩感的,心是心揽的,就冲这,十里集你就知道是谁的天下了。
李建军虽不是十里集一把手,许多事一把手得仰仗他,这是强龙与地头蛇的斗争法则,人浮于事,既这么着,下面趋之若鹜的人不在少数,李建军家经常是高朋满座,李精伦是力劝李建军悠着点儿,但初生牛犊子不怕虎,在他眼里,一切都如尘埃:问世间谁是英雄?舍我取谁?李建军不以为然,认为李精伦老了,露怯了,不再是当年那个抱着爆药包,冲向日本人的李精伦,曾经沸腾的热血,逐渐冷却。
“管不了了!管不了了!”李精伦经常摇头叹息,盛之状,衰之祸,曾经苦心孤诣几十年远交近攻,会在不久的将来,如山崩塌。
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压迫感,让他出现过度焦虑,就不能做个闲云野鹤吗?想起好友李精妙,更想起他的二儿李建木来,心里立马生疼起来,当年自己拉的一条并不被人看好的红线线,虽不能称得上硕果累累,至少传了宗,接了代,超过期望值,好事总是多磨,据听说生个厉害的小角色,六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用铁齿钢牙咬人肉于地,这是怎样一个小家伙?
儿子身边常围一些吼嘿哈的人,这些人唆鬼上吊,翻脸胜似翻书,他居然动了要来看看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