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花园时,嬴仪的脚步慢了几分。
他迟疑地看着眼前并无他人的地方,原先被按下去的、不愿承认的猜想浮上心头。
嬴修在前方看着他面色逐渐惨白,终究不忍,按住嬴仪肩膀温声道:“小仪,别过去了。”
嬴仪任他将自己搂住,泪水已慢慢浮现在眼中。他怔怔地盯着花园,突然伸手推开嬴修,跌跌撞撞往园中走去。
‘仪皇子,该起床了~’
‘仪皇子,绘屏给你做的糕点可还好吃?’
‘要不是为了照顾你这个小鬼头,我早出宫去了。’
‘仪皇子别哭,奴婢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’
他望着眼前仰面躺着,犹睁着眼的女子,竟一时不敢靠近。
嬴仪茫然地捂住了胸口。
好疼啊,这就是,绘屏的爱吗?
和母亲过世时一样,熟悉的感觉让嬴仪猛地跪倒在地。
他不懂,什么是爱。母亲给他的温柔是爱,母亲给他的痛苦是爱。
与绘屏一起生活的日子里,绘屏给他的温柔是爱……
那现在,眼前的绘屏带给他的这份痛苦,是迟来的爱吗?
痛苦,是爱吗!
他泪流满面,仰天看着嘲弄着他的月亮,神啊,他后悔了,他不想要爱了!
极致的痛楚将他的心撕裂,他喉咙哽痛,想要嘶吼却已发不出声音。嬴仪已站不起来,他无力地爬到绘屏身边,手指描绘着她的容颜。
起来啊,绘屏。
起来啊,姐姐。
你还没有出宫呢,嬴仪长大了,你不必留在这里无望的守候了。
东宫暗卫给绘屏的尸身擦洗过,但伤口不是擦洗可以消去的。嬴仪颤抖着手,不敢触碰,只是泪水无助地掉落,姐姐,她该有多痛啊……
他似乎失了所有生气,如一具尸体般呆坐在绘屏身边,只有不住滑落的泪水证明他还活着。
嬴修特意留了宣泄的时间给他,许久之后才靠近。嬴仪如木偶般呆呆坐着,只是泪水已经哭到干涸。
嬴修看着他憔悴的模样不由惊惧,快步走向他,担忧唤道:“小仪……”
嬴仪依旧沉浸在痛苦中,只是下意识想要应和兄长,但劳累一夜的贫弱身体已无法支持他的动作,他眼前一黑,彻底昏死过去。
“小仪!”
嬴修大惊,抱起弟弟往殿中冲,完全失了太子仪态,“去请太医!”
嬴仪再次醒来的时候,嬴修正在床榻旁守着他。
“小仪!”见他醒来,嬴修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太医说嬴仪过于悲痛,心气受损。加之小时被苛待,身体羸弱,若是不好好保养,怕是有伤岁数。
这几日嬴仪一直昏睡,嬴修下了值便来看候他。
嬴修也不知为何他如此关心嬴仪,或许是嬴仪恰好与他想象中的弟弟一般模样,或许是嬴仪重情重义令他安心,或许是嬴仪无辜被厌弃的遭遇格外让人怜爱,总之,父皇既然不宠爱小仪,他不介意将这份宠爱一同补上。
“小仪,可好些了?”嬴修握住嬴仪苍白的手,问道。
嬴仪心中一痛,回想起绘屏,眼泪又开始不住往下流。
如仙人般的少年默默悲泣,滑落的泪珠都好似珠玉破碎,嬴修绞了帕子为他拭泪,热热的巾帕拂过脸上,温暖得犹如绘屏还在身边。
嬴修担忧他因此坏了心神,想了想,狠下心来说道:“小仪,你可知绘屏是如何死的?”
此话一出,果然嬴仪便挣扎着坐起。他嗓子依旧疼痛,只能撕扯着气声唤道:“告诉我,兄长!”
嬴修松了口气,沉声将暗卫打探的消息告诉了他。
那日绘屏去催月银,回来的路上恰巧遇见了心中有气的妃嫔。那妃嫔常年无宠,好不容易打探到一点御前消息,又被年轻妃子截了宠去。
正气恼着,听着远处宫女唤绘屏,顿时勃然大怒。只因妃嫔的封号正是“慧嫔”,她见一个宫女也敢与她同音,怒火之下没让绘屏改名,而是叫人活活将她打死。
嬴仪怔愣地听着嬴修叙说,他难以置信:“就是因为名字?”
因为名字,所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杖杀?!
他急切地望着兄长:“那她呢?慧嫔呢?她错了!”
绘屏说过,做错了事就会受到惩罚。慧嫔错了,她应当受到惩罚。
嬴修听出来他问的是哪个慧嫔,有些怜悯:“小仪,并非所有人做错了事都会被惩罚。”
一个宫人和一个妃子,在这个时代的份量并不相等。
“没有、惩罚?”
嬴仪茫然看着兄长,泪水又滚落出来:“不该是这样的。”